韩彦雄编译
【文献来源】:Farooq Yousaf and Moheb Jabarkhail,“Afghanistan’s Future under the Taliban Regime: Engagement or Isolation?”Journal of Policing,Intelligence and Counter Terrorism,Vol.17,No.1,2022,pp.117-134.
2021年8月31日,美国结束了在阿富汗长达20年的反恐战争。随后,塔利班及其盟友建立起对阿富汗的全面控制。观察人士对塔利班政权领导下阿富汗的未来表示担忧。本文通过对普什图语(Pashto)、英语和乌尔都语(Urdu)等主流和社交媒体资源对比分析,试图厘清塔利班在治理阿富汗时的公关活动、信息宣传和未来执政走向。文章认为,2021年再次执政的塔利班在传媒、公关和政治策略上与1996年执政时相比已经有所转变。即便如此,在新闻自由度和性别权利方面,阿富汗依然面临着严峻的形势。文章也从短、中、长期的视角出发为国际社会与塔利班接触提出了建议。
一、媒体视角下的塔利班:掌握宣传艺术?
在塔利班上台初期,关于塔利班和阿富汗的媒体报道中共同议题都是——“新”塔利班如何有效管理公关、宣传和社交媒体活动。塔利班在其公关活动中意识到负面评价主要来自阿富汗城市居民,因为大部分城市居民近年来开始享有个人和职业自由。因此,塔利班高层最初的声明集中在“宽恕”和“包容”上。但最近关于阿富汗的报道表明,塔利班发言人的“积极氛围”仅限于媒体声明、公关和宣传活动中。
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Mujahid)此前一直避免在公开采访中露面。但塔利班上台后,他于2021年8月18日在喀布尔首次与公众媒体互动。穆贾希德回答了几乎所有当地和国际记者的提问。目前,塔利班具有精通包括英语在内等多种语言的发言人。接受国际媒体、尤其是英语媒体对塔利班领导人的采访,表明塔利班愿意在国际舞台上广泛传播他们的信息,反映了塔利班在思想上的转变。总的来说,2021年塔利班的大致形象是:一个精通技术、公关活动频繁、讲多种语言的武装组织,它在过去20年里掌握了媒体信息传递、宣传、政治策略和叙事操纵。
除了传统媒体外,塔利班也意识到新媒体的重要性,并成立多个官方网站。这些官方网站通过普什图语、乌尔都语、达里语、阿拉伯语和英语发布内容,表明塔利班重视多语言的传播。塔利班通过不同网络渠道和语言传递信息的方式,并根据目标受众而变化,如塔利班发言人的账号主要发布有关和解与中立的信息,而两个声称是塔利班媒体分支机构的账号则发布宣传战争和庆祝在潘杰希尔山谷(Panjshir valley)杀死抵抗头目的信息。因此,其他国家的决策者和国际援助机构在根据塔利班英语声明和信息制定政策和决定时,应保持警惕和谨慎。
二、20世纪90年代的塔利班与2021年的塔利班
虽然2021年重新执政的塔利班(至少在媒体声明中)展现出了“新”的一面,但它在意识形态上仍然与20世纪90年代保持一致。当然,当前的塔利班与过去的塔利班仍存在不同之处。
2021年的塔利班在政治意识和外交方面表现得更活跃。塔利班于2013年在多哈设立的政治办公室,为其提供了与外界接触、参与谈判和开展外交的机会。塔利班通过该机构与俄罗斯和中国进行接触,并且对外宣称中国是他们主要的、最亲密的伙伴。出于地缘政治原因,中国也希望保护自身在阿富汗的投资,并表示愿意与塔利班进行接触。中国最近宣布对阿富汗提供3100万美元的援助再次凸显了这一意愿。
美国在多哈和平谈判中承认塔利班组织,这给予了塔利班一定的“合法性”和“实力地位”,塔利班因此得以成为和平进程中一个“平等”而强大的利益相关者。这一行动的结果是,喀布尔的加尼政府和阿富汗人民都退居弱势。楠格哈尔省(Nangarhar)前省长阿马克希尔(Ziaulhaq Amarkhil)接受采访时表示,美塔谈判不仅破坏了阿富汗的民主和民主规范,而且为加尼政权的倒台奠定了基础。他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将楠格哈尔省交给塔利班,主要原因是人民已经厌倦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塔利班的另一明显变化可以通过它对巴基斯坦塔利班的态度来窥探一二。穆贾希德谈及反巴基斯坦恐怖组织时表示这是巴基斯坦的内部事务,塔利班无权干涉;同时,不允许巴基斯坦塔利班从阿富汗对巴基斯坦发动袭击。此声明表明塔利班的地缘政治世界观处于不稳定、务实和不断变化的状态。人们普遍认为,巴基斯坦对于阿富汗塔利班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伊斯兰堡也曾被指责暗中向阿富汗塔利班及其盟友提供行动支持。但很明显的是,阿富汗塔利班对中国的关注程度要高于对巴基斯坦的关注,这也说明塔利班更注重获得来自中国的政治和经济支持。将塔利班带到谈判桌上的不仅是巴基斯坦,还包括俄罗斯、中国、伊朗、卡塔尔等国家。俄罗斯和中国认为,在打击阿富汗恐怖组织方面,塔利班可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莫斯科和北京的担忧。因此,塔利班在公开的广播和电视讲话中重点关注地区大国,并表达了与其建立政治和经济关系的意愿。此外,塔利班还表示希望与印度建立文化、经济和贸易关系。
三、塔利班和普什图瓦里:利用普什图人的不满和部落联盟?
当涉及阿富汗和塔利班的主流分析时,主要关注的是“伊斯兰教法和塔利班对伊斯教法的解释”,而普什图部落联盟和普什图瓦里(Pashtunwali)的重要性则经常被忽略。普什图瓦里,指的是阿富汗-巴基斯坦地区的普什图人、尤其是农村的普什图人严格遵守的一套习俗。对普什图人来说,普什图瓦里与伊斯兰教同等重要。
普什图瓦里的原则之一就是支尔格会议,用以解决普什图人之间以及普什图和其他部落之间的日常冲突。支尔格会议经常是普什图武装分子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政府和平谈判的组成部分。此外,由于支尔格会议的重要性,阿富汗所有的重大决策——无论是任命国家新元首、宣布新宪法,或是解决国家和地区问题,还有全国各民族、宗教和部落团体代表的大规模会议,都要经过支尔格会议。塔利班以普什图人为主导,这也表明其成员和领导人在某种程度上遵守普什图瓦里的各种原则,并经常利用普什图联盟、不满和团结的情绪。因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塔利班战略家们都惯用心理策略来团结农村的普什图部落,并获得他们支持。使塔利班各派系团结的“心理支柱”还包括反对塔吉克人对喀布尔的统治。以普什图联盟为基础的部落谈判也是塔利班对抗阿富汗国民军的军事战略的关键因素。塔利班与阿富汗军队之间的谈判通常由部落长老担任中间人来进行。由于无法进入阿富汗偏远地区,喀布尔的塔利班领导人通常与当地部落长老进行磋商和接触,以说服阿富汗军队投降。这种接触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塔利班为何以最小代价控制了阿富汗。
四、阿富汗塔利班、“基地”组织、“伊斯兰国”:恐怖分子之间的角逐?
塔利班向国际社会保证,将阻止恐怖组织,尤其是“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在其他国家实施恐怖活动。“基地”组织的实力和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但塔利班仍为本·拉登辩护,否认其参与了“9·11”恐怖袭击。因此,外界对于“基地”组织在塔利班政权下复活的担忧一直存在。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塔利班可能允许“基地”组织在阿富汗境内进行仅限于招募或社交媒体宣传的隐蔽性活动。“哈卡尼网络”领导人哈卡尼被任命为塔利班临时政府的内政部长。由于他与“基地”组织关系密切,因此可以预见塔利班对“基地”组织采取强硬行动的可能性不大。
“伊斯兰国”也是塔利班面临的棘手问题。2021年喀布尔机场袭击事件造成200多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阿富汗人,这让人们意识到“伊斯兰国”在阿富汗威胁的严重性。塔利班声明它将对“伊斯兰国”采取行动,但实际行动却又踌躇不前。在当地媒体的谈话中,塔利班发言人希望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因为结束“外国占领”可以促使“伊斯兰国”停止恐怖袭击。但这一想法更像是塔利班的一厢情愿而不是务实的政策布局。
五、性别权利与塔利班
20世纪90年代,塔利班对女性的残酷对待引发了对阿富汗性别权利的关注。但经过20年的发展,当今的阿富汗女性,尤其是城市中的阿富汗女性已享有相对的自由、平等的权利以及接受教育和工作的机会。据估计,2020年阿富汗的全国识字率男性为59%,女性29.8%,较之20世纪90年代有明显提高。另外,近几年,阿富汗女性劳动参与率也一直保持在22%左右。
塔利班在涉及女性的政策上态度模糊。当被要求解释其在女性权利问题上的具体政策时,塔利班一贯的回答都是“支持伊斯兰教法下的女性权利”,但并不澄清将采取何种具体实践。面对BBC的采访,阿富汗临时政府代理副外长斯坦尼克扎伊(Sher Mohammad Abbas Stanikzai)明确表示,“女性不会进入内阁或担任政府高层职位,但她们可以从事较低水平的工作。”这一声明表明塔利班对阿富汗女性的态度没有大的改变。他们认为女性没有能力担任高层职务或决策职位。因此,塔利班在20世纪90年代对女性权利的践踏行径,以及当今对女性的蔑视及塔利班领导层中没有女性这一事实,这共同加剧了外界对塔利班可能不会改变其女性权利政策的担忧。
六、阿富汗的未来:接触还是孤立?
随着塔利班正式接管阿富汗并宣布成立临时政府,在阿富汗国内进行政治改革的可能性仍然很低。而国际社会需要从人道主义视角而不是经济和市场化的角度改变对阿富汗的基本假设。塔利班自称有数万名成员和战士,而阿富汗的总人口达3800多万。这意味着即使制裁会影响塔利班,但实际上对阿富汗人民产生的后果会更严重。与20世纪90年代不同,当前国际社会无法用二元论视角来制定针对阿富汗的政策,任何未来的政策方向都应考虑制裁阿富汗可能对阿富汗人民造成的影响。
西方国家在阿富汗的三大关切仍然存在:一是阿富汗不被针对西方的恐怖主义所利用;二是性别平等和基本权利的保障;三是避免发生重大难民危机,防止更多难民逃往邻国和西方国家。这些问题只有与塔利班政权建立某种“合作关系”才能取得一定进展。但与塔利班在这些议题上的合作也使其陷入与由联合国和美国制裁、被列入“全球通缉恐怖分子”名单的领导人谈判的两难困境——即为了解决上述问题,西方国家需要与塔利班领导人开展一定的互动;然而,若与之互动,则又意味着使塔利班合法化。因此,外界需在处理阿富汗问题时进行范式转变:是要将过去的恐怖分子依然看作恐怖分子,还是将其视为可以与之进行谈判的利益相关者?当前来看,美国对塔利班的制裁政策仍未改变。
七、政策建议
国际社会对阿富汗的政策若以接触为主,则可按照短期、中期、长期三个阶段来开展。
(一)短期接触建议
1.保障性别、媒体和基本人权
美国及其盟友已经撤离,联合国及其成员需要确保阿富汗国民不被国际社会抛弃。完全中断与塔利班政权的外交关系可能会导致20世纪90年代的场景重演,当时塔利班以西方孤立为由为其极端的国内政策辩护。国际社会需要就撤离受到威胁的阿富汗人和外国公民与塔利班进行谈判。
同样,目前性别和媒体权利在阿富汗面临挑战,西方国家只有与塔利班进行沟通,才能对其施加压力。在西方国家拒绝与塔利班谈判或交易的情况下,俄罗斯、中国、巴基斯坦、土耳其、卡塔尔和伊朗很可能与其接触。这也是为什么目前阿富汗局势与1996年明显不同,因为上述六个国家已表示愿意同塔利班政权进行接触。
2.确保清晰的信息传递
自塔利班上台以来,西方国家传递的信息基本是混杂而模糊的。它们一直拒绝承认塔利班新政府,但最近又声明表示可能会与塔利班政府建立某种工作关系。如英国外交大臣表示,不会承认塔利班政府,但会重视与其接触和沟通的重要性。同样,欧盟外交事务和安全政策高层代表指出,为支持阿富汗人民,与塔利班政府的接触是很有必要的。考虑到阿富汗面临的问题,西方国家需要有明确政策方向,而不是释放模糊信息。模糊的信号只会在制定针对阿富汗的长期政策时造成混乱和阻力。
(二)中期政策建议
1.利用塔利班寻求得到承认的诉求
国际社会可利用塔利班期望得到承认的诉求督促其履行组建包容性政府、保障女性和少数族裔的权利、确保媒体公正性等的承诺。国际社会也可以利用这种杠杆作用和外交接触,敦促塔利班对其承诺负责。若塔利班拒绝遵守承诺,国际社会则可以采取经济制裁措施。国际社会与塔利班政权的接触应以保障阿富汗基本人权、组建包容性政府为前提条件。
2.综合各方社交媒体的内容制定对塔政策
正如前文所述,塔利班已经很巧妙地在社交媒体上开展了宣传活动。对西方决策者而言,筛选塔利班的社交媒体信息是一项重大挑战。在制定相关政策时,需要认识到塔利班利用多语言平台的多面性。针对塔利班的政策制定不应只是基于英语媒体信息,分析达里语、普什图语以及乌尔都语媒体也是了解阿富汗局势的重要途径。
3.利用阿富汗的国家储备
美国冻结阿富汗近100亿美元的国家储备。如果西方国家承认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就必须用100亿美元的国家储备稳定阿富汗的经济状况。阿富汗尼已经开始贬值,如果在中期不进行宏观经济干预,这一状况将持续下去。国际社会可以与塔利班政权以一种可控的方式合作,以振兴阿富汗经济,提供就业机会。经济仍是阿富汗面临的主要治理挑战。阿富汗严重依赖国外援助和技术支持,若国际社会完全停止援助,阿富汗经济将面临崩溃的风险,与此同时还可能导致移民、粮食和经济危机,数百万难民和恐怖分子趁机前往邻国,对地区安全构成威胁。
(三)长期政策建议
1.反恐
国际社会可通过可控和有限的方式与塔利班进行合作,维护阿富汗的和平与安全,避免对地区和全球安全构成威胁。与塔利班政权合作,防止阿富汗领土被恐怖主义利用至关重要。此外,双方还可合作对恐怖组织进行监控和打击。如果继续对塔利班进行外交抵制和孤立,将导致各种社会经济危机,可能使塔利班回到20世纪90年代的模式,使阿富汗再次成为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给予塔利班某种形式的承认和减轻经济制裁,应以其确保阿富汗境内不发生恐怖主义活动(招募和行动)为条件。
2.维护阿富汗人民的社会经济福祉
从长远来看,美国及其盟友20年来在教育、医疗和经济方面取得的成就亟需巩固,从而避免阿富汗发生人道主义危机。据世界银行估计,阿富汗2020年的GDP约为1998.7亿美元,阿富汗GDP的增长主要是由外国援助推动的。此前20年,仅美国就对阿富汗提供了1440亿美元的安全和发展援助。世界银行指出,2009年援助资金约占阿富汗GDP的100%,2020年则降至其GDP的42.9%。塔利班控制阿富汗之后,外界对阿富汗的援助大幅度减少,这加剧了在阿富汗造成严重的经济和人道主义危机的风险。世界粮食计划署指出,近1400万阿富汗人正处于饥饿边缘。西方国家需制定出确保向阿富汗提供援助的机制,避免援助资金用于其他目的。
结语
本文关于阿富汗局势发展和塔利班政权的讨论,旨在描绘出塔利班治下阿富汗的初步印象。阿富汗年轻人尤其是女性的抗议表明,塔利班政权将在阿富汗国内面临极大的挑战,20世纪90年代所倡导的治理模式也难以为继。因此,本文对阿富汗当前形势以及2021年塔利班各方面的动态变化进行基础性分析,今后对塔利班和阿富汗的研究可对此做进一步拓展。
【编译者简介】
韩彦雄,必赢nn699net2022级博士研究生。硕士就读于新疆大学政治学专业。曾在《新疆大学学报》《区域与全球发展》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参与多项国家和省部级课题。获新疆大学优秀毕业生和自治区奖学金。研究方向为中亚各国政治。
【校对者简介】
陈明霞,必赢nn699net2020级博士研究生。本科和硕士分别就读于兰州大学政治学与行政学、国际政治专业。
有恒·欧亚学术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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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韩彦雄
校对:陈明霞
审校:王术森